惠来律师事务所在哪里(湖南道县“假币江湖”：偏僻村庄家族式犯罪，被戏称“中国第二人民银行”)

警察正在清点缴获的假币。近年来，小面额假币越来越流行。

“假币江湖”与湖南道县打假风暴

本报记者/徐大伟/永州警方

在我国假币犯罪的版图上，湖南道县是我国假币犯罪的“重镇”。

某央行数据显示，近年来，我国每年平均收缴假币近8亿元。道县政法委向《中国新闻周刊》提供的数据显示，2018年以来，道县共查获假币2352万余元，占湖南省查获假币总量的80%。2018年以来，共破获假币犯罪案件1281起，抓获犯罪嫌疑人1986人，其中道县涉案107起、174人，占全部案件的8%。

道县寿延镇曾经以制售假币闻名。是道县最大的镇，寿延镇。当地居民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寿延镇号称“中国第二人民银行”，市面上非法使用的假钞被戏称为“寿延版”。永州市副市长、公安局局长车立华告诉《中国新闻周刊》，道县是全国为数不多的伪造、买卖、运输、持有、使用假币“一条龙”地区。“《刑法》规定的假币犯罪的每一个环节，在道县，尤其是寿延镇，都能发现这样一种违法犯罪的存在。”车丽华说。

湖南省公安厅经侦总队副总队长高强公开表示，鉴于湖南省永州市道县假币犯罪泛滥的突出形势，湖南省公安厅向县委县政府下发了《道县反假币工作提醒函》，公安厅经侦总队将道县列入经侦风险突出一级县。

在道县，打击假币犯罪的风暴骤然而起。警灯、警笛、渔网“包村”集中围剿。2021年1月13日，湖南省永州市、道县公安机关分成3个小组，对隐藏在道县的多个假币犯罪窝点进行“定点清除”，缴获2015版100元假币858万余元，打响了2021年全国打击假币犯罪的第一枪。2月21日，永州、道县两级公安机关再次出动150余名警力，对道县永丰村、牛路口村等假币窝点进行集中统一收网行动，缴获20元面额假币364万元。车立华坦言，动用几倍甚至十几倍的警力，是为了制造震慑，是为了“除恶务尽”。

入门门槛不高

特种防伪印刷纸、彩色油墨、天平、金粉、丝网...当这些工具和材料放在一起时，情况就“不正常”了。

2019年1月起，道县农民陈平开始购买特殊打印纸等耗材，并与其“下线”频繁接触，引起了警方的注意。专案组成员、道县公安局民警李伟告诉《中国新闻周刊》，陈平是有假币犯罪前科的“老对手”，联系他的下线都是假币贩子。

印制假币需要一些特殊的原料，如特殊的印刷纸、彩色油墨等。，但这些耗材不是管制物品，可以通过互联网等渠道获得。道县警方赶赴广东，通过对部分原料生产厂家的调查，发现陈平团伙要伪造的假币数额巨大，警方开始对陈平假币犯罪团伙进行长达数月的侦查和摸排。

在查明以陈平为首的假币犯罪团伙印制、加工、藏匿假币窝点及相关犯罪嫌疑人时，4个警方抓捕小组分赴道县寿延镇、唐宓街等地实施集中收网。"当我们冲进房子时，打印机还在工作。"李伟说。

车立华介绍，道县的假币犯罪主要是向广东“取经”，原来主要是从广东上游犯罪链条上购买假币，然后做二次加工。随着打印机的普及，一些道县人在获得电子母版后，开始自己印制假币。

对于假币犯罪来说，制造和贩卖缺一不可，技术和渠道是最重要的两个“要素”。李伟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与广东破获的“工厂式”印制假币机制不同，道县破获的印制假币犯罪仍以打印机印制为主。印刷制造假币具有设备少、工艺简单、成本低的特点。近年来，这种犯罪在全国蔓延。公安部数据显示，2014年以来，全国公安机关摧毁的制假窝点每年从几十个增加到几百个。

在清障行动中，警方缴获了大量假币犯罪团伙用于印制假币的彩色墨水。

印制假币，“入门”门槛不高。在网上，通过QQ群等渠道，可以买到PS技术制作的仿冒电子母版，甚至有人提供“教学服务”，教授仿冒技术。然而，掌握印制假币的“核心技术”并不容易。

公安部反假币实验室负责人董永先曾对媒体表示，不法分子买来纸张，烫印安全线，一层一层印上不同的颜色，印刷后经过裁剪和二次加工，每张假币都要经过机器或人工压制，在假币上形成凹凸感。因为制造工艺复杂，微小的误差都会导致错位和鬼影，成为“无效票”，所以技术人员很“珍贵”。他们可以根据自己的感觉，用普通的颜料来搭配真钱的颜色，回报十分惊人。

近年来道县警方破获的假币犯罪中，“技术人员”往往是团伙的核心成员，精通电脑和印刷技术。当“技术员”进入印刷点后，就不再与外界联系，找到印刷窝点就成了案件侦破的关键。

李伟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假币犯罪团伙分工明确，流程不同，“生产不负责加工，加工不负责销售”。假币犯罪团伙的结构呈“金字塔”状，越往上，隐蔽性越高。塔顶是团伙头目，人称“老大”，牢牢控制假币销售渠道。从制造、贩卖、运输假币的全过程来看，犯罪团伙都会精心策划。

道县政法委提供的资料显示，从近两年侦破的案件来看，犯罪嫌疑人不断更新犯罪手段。他们有的反侦查意识很强，频繁变换通讯方式，“人货分离”“遥控指挥”，一有情况就跑，一有机会就另起炉灶，加大了侦破和打击的难度。

李伟透露，当地假币犯罪团伙印制的假币技术水平不高，只有仔细鉴别才能辨别真伪。“制造真假币意味着利润会很低。”李伟解释道。对于一些长期接触假币犯罪的当地人来说，制造假币的“生意”比在外面谋生要好得多。在道县，印制一张百元假钞的成本是三四元，而假钞的批发价是每张10元，其中有6~7元钱的“利润”。李伟告诉记者，假币犯罪团伙通常一批印制数万张甚至数十万张假币，金额往往高达数百万元，大产量带来的利润十分可观。

除了大额假币，假币犯罪团伙也开始着眼于小额假币，以期“薄利多销”。今年2月21日，道县公安局破获唐某玉假币案，缴获20元面额假币364万余元。对于小面额假币，老百姓警惕性较低，容易在现实中流通，这也意味着小面额假币更“大众化”。2016年，烟台警方破获了一个专门制造20元面额假币的犯罪团伙，90分钟内在15省27市贩卖假币1000多万元。

跨区域罢工问题

在道县，假币犯罪现象由来已久。90年代，大量香港印刷企业迁往广东，那里培养了大量熟练的印刷工人，假币现象开始滋生。道县位于湖南南部，毗邻两广。素有“两广交界，屏蔽三湘”之称，是湖南通往两广的交通要道。作为人口输出大县，道县人外出打工的主要目的地是广东，部分人接触到假币犯罪。

2009年初，中国假币犯罪形势严峻。公安部在全国范围内开展了代号为“09行动”的打击假币犯罪专项行动，湖南等10个省区为重点整治地区。公安机关查明，假币主要产于广东、湖南等地，广东陆丰、惠来、湖南道县等地是假币的源头地区。

“外地原料采购，本地印刷加工，外流销售”，这是道县假币犯罪的特点。道县法院网站公布的一篇论文显示，道县寿延、梅花镇成为流出、贩卖假币犯罪的重灾区。

近两年，安徽淮南、山东青岛、江西上饶等多地破获了道县人逃往当地实施假币犯罪的案件。这些假币犯罪的作案手法并不高明，通常会经过很多地方故意用假币去市场购物来骗取真钱。

“A地制造，B地销售，c地使用”，道县公安局局长秦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假币犯罪具有流动性高、隐蔽性强的特点，打击难度大。案件发生的时间、地点极不规则，涉及多个省区市县，无规律可循。目前，在联合打击机制不健全的条件下，打击制售假币等跨区域犯罪案件，往往需要省级公安机关乃至公安部统筹协调。但由于办案人力有限，跨行政调查，案件难以保障，办案效率不高。秦建议，加强各级公安机关信息互查联动机制，应对打击跨区域犯罪的挑战。

另一个让警方“头疼”的问题是，打击很难处理。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伪造货币案件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等。2000年，出售、购买、运输、使用假币罪的立案标准是总面额4000元以上。秦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在打击行动中，当地公安机关发现犯罪嫌疑人携带假币往往低于上述金额，且由于涉案金额低于犯罪认定标准，无法立案，只能治安处罚。

当地公安机关对隐藏在道县的多个假币犯罪窝点进行“定点清除”。

近年来，道县公安机关一直保持打击假币犯罪的高压态势。地方假币犯罪虽有所遏制，但还远未取缔。车立华认为，要想从源头上根除假币犯罪，关键在于社会治理的跟上。道县假币犯罪问题，其实反映了当地基层治理的制度性尴尬。

道县总面积2442平方公里，大致是“七山半水分两田、半道半庄园”的总体格局，辖27个乡镇(街道)、585个行政村(社区)。目前中心城区只有10个社区，另有575个村级单位仍是农村，农村人口仍占全县总人口的绝大多数。

当地多名参与假币犯罪侦查的民警告诉《中国新闻周刊》，绝大多数假币犯罪嫌疑人文化程度相对较低，法律意识淡薄，“年轻人从小就开始走南闯北，社会交往复杂”。一些“早期入境”的当地人通过制造和销售假币“致富”。他们开豪车，花高档钱，挥霍无度。这样的“示范”自然会让人“眼红”。制售假币成为当地一些年轻人铤而走险，“赚快钱”的一种方式。

车立华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假币犯罪等跨区域犯罪，大多是一种口碑犯罪手法衍生出来的黑灰产业。这种现象往往具有示范效应。“他赚到钱后可以炫富，然后可能带动更多人加入黑灰产业。”车立华解释道。

利欲熏心，加上农村基层社会治理和法治建设的相对滞后，使得制售假币犯罪很容易像病毒一样传播，从而形成区域性犯罪。道县法院相关资料显示，在道县部分村庄，初中是最常见的文化程度。在偏远山区农村，40岁以上的农民高中文化程度不到10%，甚至文盲也不少见，根本不具备基本的法律知识。

在道县农村，警察人数最多的寿雁派出所只有9名警察，却管辖着66个行政村，7万多户籍居民，平均每个警察负责7.3个村。乡镇司法人员就更少了，只有三个，无法兼顾对所有村的法治建设指导。四个农村法院，包括法官在内只有16名工作人员，管辖全县20个乡镇的第一审民事案件。全县有2家律师事务所，4家法律服务所，除一家在仙子角镇外，其余均设在县城。由于现行运行机制的限制，律师和法律服务工作者很难在农村服务。因此，农村法治建设十分薄弱，再加上农村法治建设资金不足，导致农村法治建设整体上严重滞后。

车立华认为，某一类犯罪在一个地区一段时间内比较突出，当地政府的责任需要履行。要实现源头治理的目标，打击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基层社会治理能力的提升。

假币被列入“顶级工程”

道县印制假币现象一度猖獗。《中国新闻周刊》在道县市场、农贸市场等地走访时，多名商贩告诉记者，前几年道县假币泛滥，经常有人用假币骗商贩。因为金额小，商贩收到假币只能自认倒霉。当地农贸市场和农村市场一直是“重灾区”。

近年来，一些较老的假币犯罪“老江湖”重回道县，假币犯罪现代国际传播现象出现。李伟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近年来道县破获的假币案件中，犯罪嫌疑人呈现年龄跨度较大的“家族式”特征，部分犯罪嫌疑人或其家人有假币犯罪记录。道县警方在侦破陈平假币犯罪团伙制售假币案过程中，发现该团伙成员多为家族、亲戚、邻里关系捆绑，成员间有共同利益和信任基础，并严守秘密。

据了解，假币团伙的窝点往往选择交通不便的偏远村落。这类村落的居民多为“同姓之人”，很少有外人踏足村落，且有多个暗哨。假币犯罪团伙会选择雇佣同村的人作为暗哨，以此来通风报信，给警方调查带来麻烦。

3月16日，在桂林、昆明、郴州、永州等地收缴了一起由道县公安局侦办的假币案，共缴获假币990万元。五年来，各地公安机关打击假币犯罪几乎年年有成绩。但成绩的背后，也折射出道县假币犯罪的严峻形势——假币制售存量较大，假币外流犯罪仍较多。

道县县长李天明曾公开表示，假币制售、电信网络诈骗、外流盗窃等五类跨区域突出犯罪，“严重损害了道县的社会风气，严重影响了道县的对外形象，严重动摇了道县的发展基础。”打击五类跨区域突出犯罪已被列为当地“头等工程”。

针对道县假币犯罪泛滥的突出形势，湖南省公安厅向道县委县政府发出《关于做好道县反假币工作的提醒函》，引起关注。据警方人士透露，如果道县再不注意打击这类犯罪，在公安部挂“红黄牌”进行监管时，局面会很被动，因此湖南省公安厅将牵头，向道县发出提醒。为此，永州市公安局专门开展了代号为“无影风暴”的打击假币犯罪专项行动。同时，根据道县假币犯罪特点，永州市公安局派出突击队赴道县重点打击假币犯罪。

道县整治假币犯罪大风暴。《中国新闻周刊》获得的文件显示，道县要求各乡镇、街道组织乡镇干部、政法干警、村干部，以地毯式扫荡的方式，筛选出假币犯罪记录和嫌疑人。并要求对所有参与制售假币犯罪的关键人员建立管控台账，明确管控责任人，实行“一对一”管控。前科人员由县公安局提供给乡镇街道。刑满释放人员的近亲属、在外无正当工作的人员、一夜暴富或收入明显不符的人员都被列为重点人员。

道县希望这次为期三年的整治风暴能够实现全县假币犯罪重点地区“退市”的目标。道县提出，2021年至2023年，道县收缴假币量在前五年平均收缴量的基础上，逐年增长30%；全国公安机关破获假币案件数量占全国抓获假币犯罪嫌疑人数量的比例从目前的8%下降到2021年底的7%以下。到2022年底，降至5%以下；到2023年底，将降至3%以下。

“(有些地方)总想通过走错路一夜暴富。一个村子或者一个社区的所有群体都在从事这些灰黑色的行业。”永州市副市长、公安局局长车立华坦言，这对当地社会的可持续发展危害无穷。他希望通过集中清理行动，铲除一个地区假币犯罪滋生的土壤，达到“连根拔起”的目的。

(陈平、李伟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