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事案件过去多久不能起诉(「段老师的普法头条(四)」永不过期的追诉时效)

追诉时效：刑事案件的deadline

在城市摩天楼的阴影遮挡下的贫民窟里，四处可见随时都可能被风吹倒的窝棚，其中一个尤为破败的棚内，杂乱的摆设，满是涂鸦的四壁，晃动的灯绳拴着摇摇欲坠的暗黄色灯泡，桌子上积着一层厚厚的灰尘，摆放着几个廉价白酒的空瓶子。两只布满老茧的手颤抖着捧起带着缺口的碗，发紫的嘴唇一口一口喝着碗中的浑水，布满血丝的双眼忽然抬起头，紧紧盯着面前墙上的日历牌：“过了今晚……过了今晚案件的追诉时效就超期了……一切就都结束了……”这时，刺耳的踹门声传来，窝棚的薄铁门应声而开，一个帅气的警察走了进来，他眉目间满是英气：“对不起，尽管你二十多年来一直隐姓埋名，但我还是在时效的最后一刻找到了你，你就是凶手！”

在所有的刑事政策或法律中，想必追诉时效是最得益于推理小说和影视剧的推广而为大众所了解的。单是日剧《白夜行》中男女主角那让人心碎的约定——在十五年追诉期内，为了逃脱制裁而彼此像陌生人一样生活——就不知赚取了多少少男少女的眼泪。而笔者孩提时最初接触到追诉时效，还要归功于当时定价3.50元的《名侦探柯南》单行本第二集的“鬼屋事件”——儿子弑父，母亲为保护儿子，将他强行锁在地下室里十余年，只为等到时效超期。当时，天真善良的笔者就特别纳闷：为什么要有追诉时效这种奇葩的制度！坏人不是应该什么时候都要得到惩罚吗！？

或许不少读者都与曾经的我有一样的疑问，事实上，对于追诉时效，我们有太多想当然的理解，以至于歪曲了这一制度的本来面目。

我们为什么需要追诉时效

刑事案件设置追诉时效，说白了就是让超过期限的刑事案件不再进行侦查、起诉和定罪，这看起来可能很超出常理，有纵容犯罪行为之嫌，但实际上隐含着丰富的法理知识。理论上对追诉时效的认可通常基于如下几个理由：第一，犯罪行为在经过长期岁月的流逝后，行凶者通常已经不具有法律上的可惩戒性，现实社会也常会由于时过境迁而对原犯罪行为的排斥度大大降低，此时再对犯罪分子施以刑罚，通常已经无法达到法律上预防犯罪和惩戒凶手的目的，反而有可能会打破已经稳固下来的社会关系。第二，从刑事效率上来看，通过追诉时效的形式将一批陈旧案件清除出追诉范围，也有利于避免将刑侦资源耗费到无关紧要的案件当中，从而节制维持社会治安稳定的公共成本。第三，从刑侦手段的有效性上来看，刑事证据具有极强的易灭失性，在经历数年乃至数十年之后，即便强行重启调查，也很可能因为刑事证据的扭曲而难以查知真相，这便有可能导致冤案和错案的发生，与其如此，反而不如让案件超期，不再追究。

当然，追诉时效是一把“双刃剑”，出于维持社会正义的考虑，任一国度在适用追诉时效时都会施加诸多限制。有些会规定极其严重的刑事案件是没有时效的，比如德国的种族灭绝罪即没有时效限制；还有一些会规定在法院或检察院认为合适的情况下，可以超出追诉时效对案件进行追究，前苏联即为如此。1998年联合国全权代表外交会议通过了《国际刑事法院规约》，明确规定了对于国际刑事法院管辖范围内的灭绝种族罪、危害人类罪、战争罪和侵略罪不适用任何时效。这一切表明，追诉时效制度本身即是一个“左右互搏”的刑事政策，它普遍存在，但又无时不刻都在枷锁之中。

中国刑事追诉时效的真实面孔

追诉时效之所以会成为推理故事的常客，是因为这一制度设计特别有利于制造戏剧冲突，想象一下警察和侦探为了在时效最后一刻到来前破案，不得不废寝忘食，与时间赛跑，单是这种紧张感就会让人觉得血脉偾张。笔者到现在都对《名侦探柯南》中的“黑影魔术师叶才三”案件印象颇深，二十年前的一宗离奇银行抢劫案后，多位凶手杳无音信，然后在时效截止的最后一晚聚集在游轮上，结果却发生了连续杀人事件……紧张的气氛和精妙的悬念使本案被网友评为柯南十大经典案件之一，追诉时效在这当中为推进故事所发挥的作用，确实功不可没。面对这种难以拒绝的魅力，或许很多本土推理作者也会因此而尝试创作类似的故事，使用类似的桥段，但事实上，这便有可能犯下较大的法律常识错误，出现对中国追诉时效的重大误解。

我国《刑法》第八十七条到第八十九条对追诉时效进行了明确规定，相关的制度设计我们可以通过下表进行简单的总结。从表中可以看出，我国的立法根据案件适用刑期的不同，设置了五年、十年、十五年、二十年四种不同的追诉时效。以推理小说中最常见的故意杀人案为例，由于我国《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所规定的最高刑为死刑，所以对故意杀人罪适用的追诉时效就是二十年。

但是，如果你以为我国的追诉时效就这么简单，然后就从容地应用到推理小说中，你就大错特错了！《刑法》第八十八条对追诉时效设置了一个无比巨大的限制，这一限制有可能使大多数案件根本用不到追诉时效。该条规定：“在人民检察院、公安机关、安全机关立案侦查或者在人民法院受理案件以后，逃避侦查或者审判的，不受追诉期限的限制。被害人在追诉期限内提出控告，人民法院、人民检察院、公安机关应当立案而不予立案的，不受追诉期限的限制。”这便意味着，与国外推理作品中所反映的追诉时效不同，我国的追诉时效适用范围是非常窄的，只要案件被侦查机关立案了，进入了刑侦视野，它便是不适用追诉时效的。真正能够“享受”到时效待遇的只有“犯罪黑数”中的案件——这是一个犯罪学术语，意思是虽然现实存在但却根本未进入侦查视野中的案件，未进入侦查视野的原因有多种，可能是受害者直接放弃了报案，比如被扒手行窃后自认倒霉，没有报警；甚至有可能受害者根本没察觉到自己受害了，比如自己的至亲早已被杀，但却因为没有找到尸体，而一直以为只是单纯地失联了；也有可能是凶手埋尸技术高超，以至于从来没有人发现尸体……反之，一旦罪案经过立案，进入了刑侦视野，在中国目前的法律规定下，即便凶手的身份长久未被追查到，他也属于“逃避侦查或者审判”的情况，这类案件都不会受到追诉时效的限制。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虽然未经全面的统计，但我国对刑事追诉时效的上述严苛限制，有可能是全球范围内都罕见的。我们能够想到的原因是，在中国的人伦谱系中，对绝对正义永不停滞的追求和“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朴素观念也深刻影响到了我们的刑事政策。因此，以中国大陆为背景的推理故事的创作，如果非要用到追诉时效这一背景，则必须建立在案件从未被侦查机关所获知这一非常严苛的前提上。这真是应和了那一句老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