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行卡被异地公安局冻结其他卡也会被冻吗(义乌商户银行卡频遭各地公安冻结：过度执法还是必要之举？)

银行账户被冻结后，商家往往需要提供营业执照、订单明细、资金交易记录等证据，甚至需要出具无犯罪记录证明。即便如此，也不代表可以顺利“解冻”。

文|财经记者王丽娜张剑

编辑|卢伟

“如果你的银行账户没有被冻结，说明你的外贸生意做得不够好。”这个在强制外贸圈流传的“笑话”引人关注。

近日，义乌市公安局一封致全国公安机关的网信，曝光了义乌外贸商户银行账户一年来频繁被各地公安局冻结的尴尬。

遭遇“冻卡”困境的义乌外贸商户徐浩告诉《财经》记者，2020年以来，“冻卡”事件频发。“到目前为止，我已经经历了18次冻结卡，包括临时冻结和循环冻结，累计冻结金额近200万元。”

上述网上公开信称，随着“破卡行动”的深入开展，电信网络诈骗案件犯罪团伙与地下钱庄相互勾结洗钱，将骗得的钱直接转换成现钞转给经营户进行洗钱，导致义乌经营户银行账户频繁被全国各地公安机关冻结，义乌外贸人的生意陷入困境。公开信还指出了一些公安机关异地过度、选择性执法的案例。

对于网上的公开信，义乌一些商家表示，这是官方不便正面回应的“无奈之举”。对于义乌商家被冻结账户的报道和公开信的真实性，《财经》记者联系了义乌市公安局、义乌市商务局和银行账户冻结援助中心，对方均表示采访要联系义乌市委宣传部。4月14日，义乌市委宣传部人士表示，如需采访，请自行联系义乌市公安局。

据了解，上述公开信是一个月前在义乌外贸商家中流传的。3月17日在广州外贸圈被网友贴出，随后转发范围不断扩大，引起外界关注。

“举个简单的例子，就像我开了一家超市。一个小偷进来买东西，用偷来的钱付了款。最后我的超市账户被公安冻结了。”徐浩告诉《财经》记者，作为一名普通的商人，他无法辨别顾客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徐浩的经历是许多自愿商人面临的困境。目前值班官员已积极介入，但外贸商户冻结问题仍难解决。这背后凸显了市场主体、政府部门和执法部门如何“磨合”，在打击电信网络犯罪和保障市场活力之间努力寻找平衡。

义乌商家频频拿到冻卡

徐浩在义乌经营多年，为外商提供仓储和货运服务。其主要客户来自中东和印度。因为无法用美元结算，部分客户选择第三方支付平台或地下钱庄支付。过去一年，徐浩频频遭遇冻卡事件。经与办案部门了解，他得到的反馈是，被冻结的钱款涉嫌电信诈骗和网络赌博诈骗，“脏钱流入了我们的账户”。

一旦遇到“冻卡”，麻烦才刚刚开始。徐浩需要联系冻结账户的办案机关，准备证明清白的资料，亲自转到办案机关所在地沟通。一年来，徐浩然通过青海、四川、山东等地的公安机关，每次都要准备一叠材料，比如公司的营业执照、订单、报关单、资金往来记录、与客户的聊天记录、与付款人的关系等，甚至需要带上当地派出所出具的无犯罪记录证明。

不久前，徐浩前往四川处理“冻卡”问题。那是2020年9月的一笔订单，货款70多万。今年1月，客户付款。徐浩称第二天货款被冻结，办案机关称6万多元是涉嫌电信诈骗的赃款。徐浩不明白，为什么因为6万块钱，整个账户都被冻结了，什么时候解冻还不知道。

和徐浩有类似经历的人不在少数。义乌多位商家向《财经》表示，遭遇了“冻卡”事件。浙江泽达(义乌)律师事务所律师余华军曾代理过此类案件。严华军的客户谢某，在巴西做珠宝生意，来自义乌。2020年1月，谢某一账户被天津市公安局冻结138万元。经与公安机关联系，谢得知其中5万元是涉嫌犯罪的赃款，是她朋友亲戚转来的货款。为了解冻，谢按照办案警官的要求提供了银行明细、购货单、装货清单等证据，并接受了询问，做了笔录。此外，谢在义乌的供应商和汇款人接受了询问并做了笔录。疫情期间，谢某经营困难，多次向办案机关申请解冻，但银行账户及138万元存款仍被冻结10个月。

2020年10月，严华军接受谢某委托后，向办案机关提交了申请解冻的报告。余华军告诉《财经》记者，《公安机关办理刑事案件程序规定》“发现被冻结的财产与案件无关的，应当在三日内通知金融机构等单位予以解冻，并通知被冻结财产的所有人”。

严华军认为，谢被冻结账户中的存款为138万元，而涉案金额为5万元。剩余存款133万元与正在调查的案件无关，且近一年未解冻，明显不符合相关法律规定。此外，谢对涉嫌犯罪的5万元赃款并不知情。根据《关于办理电信网络诈骗等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意见》，他人善意取得诈骗财物的，不予追缴。经与办案部门沟通，2020年底，谢账户内133万元解冻，另有5万元仍被冻结。

义乌官方“救助”商家

义乌外贸商人银行账户频繁被冻结，很快引起了义乌官方的注意。

徐浩说，鉴于银行账户频繁被冻结，2020年下半年，他参加了许多政府部门组织的会议，其中一些是座谈会。“冻卡”商家向公安部门、义乌市商务局介绍“冻卡”经验，相关部门介绍外贸商家收款时如何规避法律风险；有的是政府部门组织的企业培训，讲解如何提高风险意识和对策。

2020年10月中旬，义乌外贸商家和公安人员联合制作了一份调查表。根据调查表，受义乌市公安局委托，开展问卷调查，对区域内所有企业账户进行冻结调查，最终调查结果上报上级部门。徐浩说，调查表的扫码链接发出后，当晚有2000多人填写，义乌主要领导也转发了调查链接。

2020年11月10日，义乌成立银行账户冻结援助中心专班，由义乌市商务局、公安局、司法局、金融办、人民银行、商城集团等6家单位组成，主要负责登记账户冻结信息，提供解冻咨询服务，协助商户与国外公安机关沟通。

今年1月左右，义乌市商务局下发了一份《致外地客商的通知》，称义乌客商银行账户被冻结较多。主要原因是外国买家使用高风险的支付方式，导致支付的钱与非法资金混在一起。因此，建议外国投资者通过银行将外汇直接支付给外贸公司或市场商人，以避免商人的付款被没收并返还给受害者。如果外商主动参与地下钱庄等违法犯罪，将受到包括限制出入境在内的各种处罚。

2月4日，义乌市商务局官网发布的信息显示，义乌市银行账户冻结援助中心运行以来，已派出16个工作组，走访了近40个地级市和100多个县级市公安局。同时向全国近1000个县市公安局发出匹配函和冻结名单，并邀请外地公安局来义乌调查案件。

据了解，异地警方大多是通过网上远程操作直接冻结，少数是去义乌相关银行当场冻结。这与电信网络犯罪持续高发的背景有关。2020年9月1日起施行的《公安机关办理刑事案件程序规定》修改了通过网络实施犯罪的管辖，使受害人受侵害的地点和受害人财产遭受损失的地点均可由公安机关管辖。由于电信网络诈骗日益严重，2020年10月10日，国务院召开打击治理电信网络新型违法犯罪部际联席会议，决定从当日起在全国范围内开展“破卡”行动，重点整治金融业第三方支付机构。

即使有义乌官方的“解救”和援助，徐浩18次冻卡经历中，仍有约一半成功解冻，部分账户被冻结近一年，部分账户被多地公安机关冻结。

有知情人士告诉《财经》记者，义乌市司法行政部门召开座谈会，讨论如何应对义乌外贸商户银行账户被频繁冻结的问题。有受邀参会的人士表示一般情况下，义乌无法以查封、冻结涉案财物为由，准确判断外地公安机关采取的查封、冻结刑事强制措施是否为“冻结卡”。“所以，司法行政部门也没办法。”

如何解决“冻卡”困境？

在频繁被“冻结”后，2020年11月，徐浩通知客户，为有效防止账户被冻结，规范账户收付行为，将采取一些应对措施，如不接受陌生人安排的人民币支付，杜绝无物流业务数据的代收货款，鼓励客户通过美元渠道安排支付等。但徐浩仍然担心，他不知道哪笔贷款会混入“脏钱”。有的账户超冻结，冻结时间长，甚至影响其资金流向。

关于查封、冻结财产，无论是《刑事诉讼法》还是《公安机关办理刑事案件查封、冻结措施的有关规定》都明确规定，发现查封、冻结的财产确实与案件无关的，应当在三日以内解除。财产明显超出案件范围被查封、冻结的，当事人和辩护人有权向办案机关申诉或者起诉。

对此，浙江泽达(义乌)律师事务所副主任何源表示，冻结账户后虽然有一定的补救措施，但对于商家来说成本较高。大部分商家的冻结款从几万到几十万、几十万不等。“商家去当地公安机关沟通申诉，从时间和成本上来说都不太现实。”

但是对于公安机关来说，有一个解释。《刑事诉讼法》规定，法院作出的判决生效后，有关机关应当根据判决对查封、扣押、冻结的财产及其孳息进行处理。西部地区公安部门人士告诉《财经》记者，因此，一般情况下，被查封的账户需要解冻，案件要等到走完司法程序。电信诈骗案件一般比较复杂，耗时较长。一些轻微案件，或者与案件无关的银行账户，只有在办案人员请示汇报后才能解冻。

目前支付领域比较复杂，除了第三方支付平台，还有第四方支付。从事网络支付的人士告诉《财经》记者，第四方支付又称聚合支付，是第三方支付平台、银行等相关服务商的接口集成，但没有合法的运营资质。第四方支付虽然处于灰色地带，却成为电信网络诈骗、网络赌博套利、漂白非法资金的所谓“绿色通道”。

《财经》记者发现，仅2020年，全国各地已经公开的监狱第四方支付案件就有数十起，基本涉及为网络赌博平台提供资金流转、电信诈骗、色情直播等。

上述公安人员还表示，全国范围的“破卡行动”开展后，严查了一些地下钱庄、电信网络犯罪相关的资金链，与之关联的账户受到影响。一旦涉嫌电信诈骗，公安机关利用电信诈骗紧急止付平台完成紧急止付，平台自动冻结涉案账户。实践中，电信网络诈骗案件的追回率(受害人追回损失的概率)本身并不高，但近年来，电信网络诈骗的高发地区集中在中西部地区。“越小的地方和中西部地区，公众的辨别能力越差，很容易上当受骗。”

前述网上公开信也表示，承诺积极配合和协助当地有关部门进行相关取证活动。但义乌市公安局不会支持某些部门的过度执法和选择性执法，会将认定有过错的案件上报相关部门。

中南财经政法大学社会科学院院长康俊新对《财经》表示，查封扣押冻结领域的一些问题值得关注，比如查封超标，办案机关不考虑被查封人的实际情况等。电信网络诈骗案件涉案金额较大，多个账户被查封、冻结或扣押。案件审结前，办案部门应当根据不同情况，考虑案件当事人的实际情况，尽量避免过度执法对经济发展和民营企业发展造成不必要的负面影响。

康俊新认为，办案机关要强化诚信执法的观念。2019年底，为落实《关于完善产权保护制度依法保护产权的意见》，最高人民法院等有关部门多次重申诚信执法理念，严禁超标查封或擅自查封，切实保护民营企业、企业家等市场主体合法权益。实践中，办案机关在扣押、冻结赃款时，应尽快查明案情，对当事人提出的问题给予相应的答复，避免忽视当事人或律师提出的申请。“这是一个两难的问题。一方面要打击犯罪，另一方面要保证经济发展。”

《财经》记者张骞对此文亦有贡献。

(应采访对象要求，徐浩为化名)